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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報分享2009.10.30】尋覓亦脫出父親之身-侯俊明與「亞洲人的父親」

尋覓亦脫出父親之身-侯俊明與「亞洲人的父親」

文/陳韋臻


「當我小孩出生的那天,我去完醫院回到家,我自己就躺在老房舍的中堂,那裡通常是不睡人的,唯一會睡的就是死人。」「我感覺到必須讓我自己死亡,才能有新的我來完成這個父親的身分。」四十歲終成人父的侯俊明,談起如何準備、渴求、調整自身以成為一名所謂「現代的父親」時,不知是訪談空間裡的側光以致視線昏暗或者其他,記者總以為侯俊明的目光中仍舊存有過程中一切掙扎不安留下的殘痕。這樣一名想望作為理想人父的藝術家,在用力扭動存在樣貌的掙扎過後,他說:「這是個父親失落的年代。」

 

放棄作一名全職父親的夢想後,侯俊明脫口說出:「我做不到。」卻仍舊把持著尋覓父親形象與自我救贖的本能,他從去年日本橫濱作為第一站,開始一場探索「亞洲人的父親」訪談計畫執行,從橫濱回到台灣國美館,並在未來半年內將延續至韓國、泰國等地,透過自願者的訪談與藝術治療,他帶出的不僅是父親的不同形象,同時也是為人子女與父親角色之間的複雜情感

 

身為局外人的父親

侯俊明坦言,以往是個相當自我中心的人。畢業那年誠品開幕,「是為我而開的」;北藝大成立,「是為我而設的」。諸如此類的中心思維,侯俊明自己提起也忍俊不禁。不難猜想,在第一次婚姻時,侯俊明對妻子表示:「如果妳要小孩沒關係,但是妳要自己養。」然而,年屆四十,渴望為人父的心願對他來說就是一種「生物時鐘的召喚」,走在路上看見小孩忍不住回望,看見父抱子之景也感動萬分,於是一女一男-米朵、米夏相繼出生,然而接續對於「父親身分」的無以施力,才讓侯俊明理解「理想父親」的烏托邦。

 

在此之前,侯俊明為了讓自己適於父親身分,從成長團體、自我調適以及閱讀各種親子養育書籍樣樣來。身為家裡七名孩子中的么子,侯俊明表示自己與父母並不親近,認為這種家庭內的疏離導致他往後在人際上的不安與經常性對親暱關係衍生的愧疚不忠感受,於是在侯俊明決定為人父後,渴望的是一個全職、全能的照顧者與啟蒙者。然而,他說:「在小孩出生那一刻,我在醫院就被打擊了。嬰兒手鍊上掛的名牌只會寫母親的姓名,不會寫侯俊明之子/女。可是我是去產房陪產、幫小孩接生的人。不管是從內在還是外在,都像生了一個小孩一樣,可是醫院不承認我的存在,醫院很小氣...然後小孩開始吃母奶,母親跟小孩的連結是一體的,母親是小孩的一切。父親很難介入,我變成局外人。」加上母親由於台北的教育環境,帶著小孩北上,獨留侯俊明在新竹。侯俊明說,自己成為了假日的父親,決定盡力做好一名藝術家,以不同的樣貌顯現出一名父親的可能。

「亞洲人的父親」背後的儀式救贖與神話

或許是侯俊明本身即是個以負面能量開創種種人生境貌的特質,在作為一名父親上的不足、不安與所有自認的不完美,促成了他這場「亞洲人的父親」訪談創作。

 

這整個計畫是出自侯俊明企圖由為人子女口中,理解父親的可能性與樣貌。而實際上,侯俊明在這整個計畫的執行過程中,其實以一個對話引導者的身分,成就了某個面向的父親角色,又同時以此儀式性的程序,救贖了自身在理想父親上的缺憾。他透過美術館發送訊息,讓自願者來參與這場藝術治療,透過替父親尋找象徵,挖掘出每位參與者父親的原型與本質,並合以回憶、現下,讓參與者在塗鴉的同時,重新思考父親的真實樣貌。

 

侯俊明表示,幾乎每位參與者都是第一次如此仔細並全面地談論父親,而在此過程中,某些參與者對於父親的想法也會隨之改變。例如在橫濱美術館進行的訪談中,一名41歲的山岸由乃便由最初將父親象徵為一隻「沒有溝通能力」、「為自保而攻擊」的狼犬,「讓所有的人都無法接近他」。然而直到最末,山岸由乃卻期許他與母親能夠擁抱父親這枚「帶刺的花朵」,甚至在訪談結束後,終於買了一隻鋼筆送給這名寫作之夢失落的父親。在日本的訪談治療過程中,最為特殊的現象是,「日本人的父親幾乎都不會把工作、外面的事帶回家裡,他們眼中的父親都像個嚴肅的謎,然而,許多人談到,即使如此,他們也不希望父親在他面前表現出最真實的樣貌。可能是一種害怕失望或不想面對脆弱的父親,他們寧可父親還是那個謎。」

許多受訪者身上,都會有一個很特殊的現象,即使父親是到了他們長大成人後過世,對他們來說,不管幾歲,都還是感覺到自己變成一名孤兒。」這種每個人都會面臨的孤寂感,對侯俊明而言也是種威脅。在記者訪問過程中,侯俊明表示其父母的年歲已讓他開始害怕即將面臨的失怙狀態,然而,過於疏離的情感使他「到現在回家還是會急著想離開」,一種難以處理的父子關係,導致侯俊明自身的父親之夢與隨之而來的失喪。

然而,在這場訪談計畫中,侯俊明表示,自己理解了「無論是怎樣的父親,子女永遠都不會滿足的。

 過於強悍的父親,子女希望溫柔一些,然而可能比較柔軟的父親,子女又希望他能夠強壯點。」於是,原先侯俊明期許自身的理想父親,成為生命經驗中的一場神話,隨後侯俊明付諸實現的反倒是攀附著「父親」特性的自我完成,包括維護家庭運作的「事業者」、以藝術家身分面對子女的啟蒙者,以及持續計劃當中談話的引導者。

 

對他而言,父親已經不只是家庭範疇了,可以是身分、寓意、或者象徵的自我成就。這必然不是一種放棄,而是另一個藝術家父親的誕生,就如同侯俊明最近的展覽「侯俊明的復活宣言」,是脫出曾經癱瘓創作、恐懼人群、對自身作為父親的希冀與失落,隨後證明其不死之告。

轉載─復刊584期:http://pots.tw/node/36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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